民意分裂加剧德国新总理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发布时间:2025-03-06 17:09:44 来自:爱游戏官网下载 浏览次数:1
德国在大选中,由弗里德里希·默茨领导的中右翼联盟党赢得28.5%得票率,连续数月民调支持率近30%。
2.默茨在竞选期间提出了减税、减少500亿欧元社会支出的政纲,并承诺实施更严格的移民政策。
3.然而,极右翼德国选择党赢得20.8%的选票,成为德国联邦议会席位第二多的政党。
慕尼黑零下的寒气裹着街灯昏黄的光,四十多岁的苏珊娜(Susanne)将一张蓝色反战传单塞到南方周末记者手中。这位“慕尼黑站起来吧”组织的志愿者,耐心地解释起下一场的时间,试图多招募几位新伙伴。
“反战只是他们嘴上说说。”忽然,身侧一位戴着耳钉、头发微卷的德国青年扭头向南方周末记者甩来一句话。年轻人瞥了眼苏珊娜手中的传单,满脸不屑。
“你是极右翼吗?”苏珊娜一脸不悦,似乎下一秒就要发火。街头往来嘈杂,两人陷入观点“争论”。
它就像2025年2月23日德国大选的投票地图,东部的被极右翼德国选择党(AfD)浅蓝色覆盖,西部被弗里德里希·默茨领导的中右翼联盟党(CDU/CSU)占据。少数点状散落的绿色、红色斑点显示出左翼绿党、社会(SPD)在城市中保持领先。
不出所料,连续数月民调支持率近30%的默茨领导联盟党(CDU/CSU)赢得德国联邦大选,获得28.5%得票率。按正常流程,4月底之前,默茨将顺利接过下一任德国总理的接力棒。
“这是一次非常情绪化的大选。竞选期间,一系列难民治安问题叠加连续三年的经济发展混乱、俄乌冲突的外部安全风险隐患等因素,德国社会涌现出战后前所未有的反抗、反思、反叛力量。”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员、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理事长姜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德国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默茨的艰苦之路刚开始。默茨扛着一系列挑战,如何重新评估其难民收治政策、老牌工业国家如何重拾经济活力,以及德国是否能继续担任欧盟的领头羊?
2025年2月14日慕尼黑安全会议首日,默茨与慕安会新一任主席、前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交流。图/慕安会
“外面的世界不会等我们。”默茨在2月23日庆祝基民盟在德国议会选举中获胜时说。
默茨出生并长期居住在德国西部绍尔兰地区的布里隆,他与父亲均是律师,并成为基督教民主联盟(CDU)一员。1989年,33岁的默茨代表基民盟当选欧洲议会议员。五年后,默茨进入德国联邦议会,以演讲犀利闻名,在议会党团中具有一定声量。
默茨是德国“铁娘子”、前总理安格拉·默克尔的党内竞争对手。2000年,默茨与默克尔的竞争失利,退出政坛、转投商界,曾担任德国安永、证券交易所和贝莱德等多家企业董事。
默克尔放弃党内竞选后,2018年,默茨重返基民盟,党内建制派称其“傲慢”“报复心强”。2022年,默茨在第三次党内竞选中成为基民盟主席。
默茨试图“树立一个新的基民盟形象”。他在竞选中提出了减税、减少500亿欧元社会支出的政纲,还承诺实施更严格的移民政策,并“恢复民族自豪感”。
“尽管1月底他与选择党联合推动了限制移民协议。但2月上旬,我在一场记者会上见到默茨时,他的态度却变得很中立。”德国《日报》主编温柯曼在交流时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
竞选尾声时,默茨已经拒绝与选择党组成联合政府。身高近两米的默茨试图给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比如弯腰与选民沟通。“默茨回答记者提问时,表现得温文尔雅,富有人格魅力。”一些在柏林竞选现场接触过默茨的德国记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联盟党和社民党(SPD)的黑红联盟是最大的可能性,已经启动组阁谈判。”姜锋分析,选前民调的悬念很大,普遍担忧政党力量分散,会导致组阁困难,但最终自民党和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得票率不到5%,无缘进入联邦议会,这反倒使议会各党力量结构相对比较简单了。目前,主要力量集中在联盟党和得票率占16.4%的社民党上。“历史上,几次两党联合大政府都出现在德国遭受危机的时刻,它有利于稳定格局。”
此前默茨态度强硬,当美国对欧政策转变、对德内政干预时,他坦言要“独立于美国”。
“这些只是竞选的策略,当时德国反美情绪高涨。”姜锋认为,作为前美国公司高管和跨大西洋关系的坚定拥护者,默茨会努力保持与特朗普的关系,这对未来的德国经济和战略利益很重要。“改善外部关系是默茨的第一个任务,经济发展要良好的外部环境。对欧关系是基础、对美关系是关键。”
“他曾为黑石集团等资本公司工作,是美国资本和跨大西洋自由主义的拥趸。”斯蒂芬·奥森科普(Stephan Ossenkopp)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他是柏林北部原属于东德的潘科(pankow)选区的九位议会候选人之一,也是小党派公民正义运动(Citizen Justice Movement)的一员。
斯蒂芬认为,默茨组建新政府并非易事。“看看奥地利、法国等欧洲国家高度极化,政治上没有真正的统一,德国也也许会出现类似情况。”
2025年2月12日德国大选前,慕尼黑街头,默茨领导的基民盟宣传海报。图/毛淑杰
在这一次选举结果中,艾莉丝·魏德尔领导的极右翼德国选择党(AfD)赢下20.8%的选票,将成为德国联邦议会席位第二多的政党,相比上一次大选的得票率高出了一倍。其中18岁至24岁的年轻人更加两极化,26%支持党,其次21%支持选择党。
“选择党拿下第二多的议会席位,这反映了选民对现有政党、社会文化的不满情绪,迫切期待社会改革”。姜锋更愿意称选择党是新兴政党,而不是德国主流政党口中的“纳粹党”。
虽然德国暂无任何政党会与“纳粹血统”的选择党组成联盟。但德国主流政坛长期有着一种二元对立的担忧,要么建立“防火墙”来对抗极右翼政党,要么德国民主就会被“纳粹党”夺走。德国政界忧心,魏德尔可能在2029年得到更多选票并一举成为德国总理。
这道“防火墙”是“绝不允许极右翼政党再次执政”。它是德国政坛内部的“政治正确”,也是不可打破的禁忌。
德国选择党成立于2013年。如同其他欧洲极右翼政党一样,过去十二年,选择党的影响力随着民众对移民激增和经济停滞的愤怒而增加。大多数支持者是心怀不满的德国人,他们不愿意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纳税后去养活地中海来的“懒惰”难民。
“一些新来的难民会慢慢过渡成移民。一些人不工作,还可以拿到救济。一些人的工作甚至比德国人还好。”斯蒂芬如此分析选择党选民的心理。
例如在选择党的票仓之一、旧东德一部分的图林根州,它是歌德、席勒和巴赫的故乡,是德国的文化中心,但它的经济始终低迷。1990年德国统一以来,图根州已经流失了五分之一的人口。在竞选期间,最能鼓舞该州内城市的口号是“驱逐,驱逐,驱逐!”
这位46岁的经济学家时常身着蓝色西服、白衬衫,带着珍珠耳环,用“再移民”(remigration)一词形容大规模驱逐计划。她早期登上新闻头条、遭到联邦议院议长批评,同样来自她的煽动性语言——在2018年的一次议会演讲中,魏德尔说“罩袍、头巾女孩、领补贴的持刀歹徒和其他无用之物不会确保我们的繁荣和经济稳步的增长”。
选择党反移民相关的竞选政策不在少数。1月中旬,该党向卡尔斯鲁厄地区的移民聚集社区散发包装成“单程遣返机票”的竞选传单,上面写着“姓名:偷渡客,目的地:安全的原籍国”。
选择党的核心票仓是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男性。作为最为保守的、反移民的政客,魏德尔的日常生活与选民群体毫无关联,她与另一位斯里兰卡籍的女性同居,两人住在瑞士,并养育了两个孩子。
魏德尔毕业于巴伐利亚州周北部的拜罗伊特大学经济学系,后在高盛工作。2000年前后,她曾在中国银行工作六年,普通线年魏德尔的博士毕业论文讨论的是《中国养老金制度》。以前,她视英国撒切尔夫人为偶像,并赞成撒切尔的市场经济。
如今,她会赞扬匈牙利保守派领导人欧尔班·维克托,并在2月11日拜访了欧尔班。慕安会期间,美国副总统万斯在酒店跟魏德尔聊了30分钟,谈乌克兰战争和德国内政,据说气氛“轻松友好”。
随着马格德堡、阿沙芬堡和慕尼黑接连发生袭击后,移民这块选择党的招牌议题成为选举焦点。就连默茨也掺和了一脚。
当时,默茨在竞选中模仿着选择党的口吻,直言德国是一个“不安全的国家”。1月底,默茨提出了一项严格的移民法议案。经过数小时的激烈辩论,该限制移民的议案获得通过。
“防火墙倒塌了!”魏德尔女士在X上写道:“这对我们的祖国来说是个好消息!”
“选择党已成为一股颠覆性政治力量。”姜锋提到,“在本次大选结果中,选择党赢下东部五个州,一些票仓的得票率超过联盟党的一倍多。在西部联盟党的票仓,选择党依旧赢下了两个选区。”姜锋认为,这是德国新的政治格局,即便选择党不能进入政府,它已经是联邦议会的第二大党了,凭借其民意基础,它能给主流政党带来压力,使主流政党在一些政治话语和主张上与选择党接近,间接倒逼其改革。
2025年2月23日,德国柏林,德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AfD)联合领袖魏德尔和联合领袖蒂诺·克鲁帕拉(左)在德国大选第一轮出口民调公布后与党内成员共同作出反应。 图/视觉中国
当禁忌被打破后,全德掀起抗议风暴。超过15万名抗议者走到柏林的基民盟总部,直呼这是在与极右翼合作。
“大部分政党都会想要去限制移民。整体方向还是趋于保守。”1996年出生的德国哥廷根青年里昂(Leo)思考了片刻。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大选日当天,他回到家乡哥廷根投票,那是一座大学城聚集的高等教育城市,民众会更支持偏的绿党、社会。
里昂的父亲是哥廷根绿党党员,负责当地的城市预算。里昂说,“在竞选中,绿党等政党虽然不会像政党一样要求‘完全封闭国家边界’,但它们主张德国政府在移民问题上与其他欧洲国家合作、达成共识”。
2015年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主张接受100万来自中东的难民,德国成为欧洲难民接受政策最友好的国家。美国《大西洋月刊》援引德国新移民犯罪率统计显示,2023年约41%的犯罪被认为是外国人所为。
移民问题伴随竞选周期,再次被德国社会放大。“这些年来,德国接收难民的速度过快,经济、住房和预算都没有办法解决大量的难民潮。”斯蒂芬提到,而2022年涌入的乌克兰难民比其他几个国家的难民更快获得了庇护身份,德国劳工部已经为乌克兰难民支付了近50亿欧元。
“许多拿补给的人比德国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还要高。”斯蒂芬是土耳其和德国混血的移民后代。他的母亲是土耳其人,在上世纪60年代被德国工业蓬勃势头吸引,前来工作,很快学会德语,并嫁给了德国人。“一份稳定的长期工作对于新移民融入社会格外重要。”斯蒂芬提到。
在德国奥德河畔法兰克福市,人口不到六万,其中16%来自其他几个国家,叙利亚、阿富汗难民约2000人。该市市长勒内·威尔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德国很难短时间接纳所有难民进入社会系统。
“一些人我们没办法整合,一些人也不愿意融入。当他们生活受挫、心生不满时,就会让社会卷入糟糕的状况。”勒内提到,如果他管辖的城市移民治安问题频发,他会主张使用强制性手段清除社会隐患。
“德国现行法律不足以管控难民问题,实际执行效果受限。我们应该制定更强有力的法律,让制度更具约束力和威慑力。”问到投给哪个政党时,德国奥德河畔法兰克福市市长勒内·威尔克说了两个选项基民盟(CDU),或社民党(SPD)。
默茨很早就透露出对移民的态度。2023年1月,默茨在一场政治脱口秀上抱怨,德国缺乏融合,“有些人实际上与德国无关,我们在这里容忍了他们很长时间,我们也不会遣返、驱逐他们”。
如果默茨效仿特朗普,关闭德国边境,永久拒绝所有“非法”移民入境,这显然是有难度的。德国边境线万名新边防警察来守护边境。
斯蒂芬认为,欧洲不可能像美国一样建墨西哥墙。“当然,政府可以对人们做任何残酷的事,比如建围栏、建营地等。但这不是解决方案,只会塑造一个残忍的欧洲形象。”斯蒂芬面露难色。
英国杂志《新政治家》提到,德国正在努力应对远超过其份额的避难者,欧洲联合避难系统也亟须改革。中期看,如果德国在难民立法上率先突破欧盟法律,则会削弱德国地位、激起邻国的报复。现在可知的是,奥地利和波兰明确说,不会接收任何来自德国的避难者。
2025年2月17日,德国柏林市中心,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与社民党(SPD)的宣传海报并列在一起。图/顾月冰
“为德国创造更多绍尔兰地区”是基民盟竞选海报的口号之一。德国历史学家罗德认为,出生于战后经济繁荣和稳定社会的默茨,是典型的德国中小型城镇人。在默茨的票仓与家乡西部绍尔兰地区,白雪覆盖山丘、森林广阔,是典型的出口导向型中小型城镇。
绍尔兰当地一位电器老板赫施塔特提到,德国处于一个“转折点”。当下“监管压力大”、税收负担重,在与海外对手竞争中处于劣势。
慕尼黑伊福经济研究所(ifo Institute)预测,2025年德国经济也将陷入停滞,这将是德国“二战以来最长的停滞期”。
“欧盟推动的对华去风险化,进一步加剧了德国经济危机。”斯蒂芬分析,“中国是德国最重要的海外市场之一,德国不能放弃。我们每三个集装箱就会进出口到中国,我们有约5000家德企设立中国分公司。很多时候,中国不再是德国或欧洲的学习者,中国在很多技术领域处于领头羊。”
德国的困境与经济结构紧密关联:作为欧洲传统工业核心,德国能源密集型制造业面临双重挑战。《金融时报》分析,一种原因是中国制造业的竞争压力持续加剧;另一方面,德国企业长期承受高于国际中等水准的结构性能源成本,对中国、美国等出口市场的依赖性强。
产业结构的依赖性使德国更容易受到美国关税政策影响,与其同步的是飙升的财政压力。乌克兰危机下,特朗普政府要求北约成员国将防务开支提高至GDP的5%,而在此前占2%的国防开支已然让德国经济吃紧。
2025年2月28日,默茨在邮轮中心巴肯霍夫(Cruise Center Baakenhöft)发表演讲,参加CDU基民盟选举活动。 图/视觉中国
当廉价的俄罗斯能源、稳定的对华贸易、美国的安全保障一去不回时,即将成为下一任总理的默茨,面临艰巨的经济与地理政治学挑战。
2025年1月,默茨在竞选时代表基民盟提出了“2030议程”的全面经济改革计划——承诺降低企业和家庭的税收、降低能源成本和支持创新等措施,并在中期实现每年经济稳步的增长2%。
自2010年德国社民党总理施罗德提出一揽子劳动力市场改革后,德国已经15年不进行过税制改革。德国经济学界对2010年的改革虽然争议很大,但它却让德国在其后十余年再次成为欧洲具有竞争力的经济体。
东德出身的前总理默克尔执政以来,她对德国经济问题关注太少。德国政界对默茨的怀疑是,他能否更好地改革一个“经管不善、引入宽松难民文化”的德国?
斯蒂芬坦言,当下没有哪个主流政治家,能提出摆脱经济危机的真正方案。“大多数政客都陷入了意识形态之争,他们放弃了对俄关系,当时北溪管道被炸毁,使德国能源供应遭到重创。”
斯蒂芬更支持魏德尔的能源政策。“她说我们一定要与俄罗斯恢复和平、进行对话,须重新开放波罗的海的北溪管道,必须结束乌克兰战争。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观点。”斯蒂芬说。
“这次选举本应该更聚焦于终结德国经济模式,比如改变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等问题。”温柯曼认为,默茨的经济策略从未明确是有利于富人、中产阶级,还是普通人。“我们该向富人征税,德国的富人太多了,可能每次游说团体还是将(征税)目标放在面包店和普通人身上。”